我死了十年。这十年，于我而言是无尽的虚无，是意识沉沦于冰冷的海底，没有时间，没有光，甚至没有“我”的概念。然而，就在刚才，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从那片死寂中猛地拽了出来，像一个溺水者被抛上岸，重新拥有了知觉。可当我睁开“眼”，看到的却不是天堂或地狱，而是我曾经用生命守护的世界，正在被一个人，一个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，亲手撕碎。

他们叫他“深渊君主”，代号“天灾”，是行走于世间的末日。广播里说，他的阴影所及之处，文明化为焦土，秩序归于尘埃。可是在我破碎的记忆里，他依然是那个在雷雨夜紧紧攥着我的衣角，小声问我“爸爸，怪物真的存在吗？”的男孩。

现在，我以一缕残魂的形态，漂浮在这片被他亲手毁灭的废墟之上，越过千万人的恐惧与诅咒，只想弄明白一个问题：我的孩子，林墨，这十年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？是谁……把那个害怕怪物的你，变成了怪物本身？

我的意识像一台重启的老旧电脑，无数破碎的数据流在黑暗中闪烁、重组。死亡的瞬间还停留在记忆的前一帧——失控的卡车，刺耳的刹车声，以及我奋力推开林墨时，看到他脸上那惊恐到凝固的表情。我最后的念头是：太好了，我的小墨没事。

然后便是长达十年的“关机”。

现在，我“开机”了。没有身体，没有触感，我像一粒悬浮在空中的尘埃，一个无形的观察者。我的视野可以无限拉近，也可以瞬间切换到城市的另一端，耳朵里充斥着数以万计的杂音——惊恐的尖叫、建筑的坍塌声、凄厉的警报，以及新闻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。

我“看”向声音最嘈杂的源头。

那是在市中心的联邦广场，我曾带年幼的林墨在这里喂过鸽子。但此刻，广场中央的地标性建筑“希望之星”雕塑，已经断成两截，燃烧的残骸冒着黑烟。地面被撕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谷，黑色的、仿佛有生命的雾气从中不断涌出，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

而在那片黑色雾气的中心，悬浮着一个人。

他身穿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长风衣，身形挺拔修长。银灰色的短发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飘动，面容俊美得如同古典雕塑，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。他的眼眸是深邃的暗金色，漠然地注视着脚下这片人间炼狱，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作。

他的双手没有持有任何武器，但每一次随意的抬手，都有一栋摩天大楼被无形的力量扭曲、挤压，最终轰然倒塌。那些黑色的雾气，正是从他脚下的影子里源源不断地蔓延出来的。

我感到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。这个人……这个如同神魔般的存在，拥有着我无法理解的力量。

“……紧急播报！‘天灾’级灾害警报！‘深渊君主’林墨已确认出现于联邦广场，请所有市民立即进入避难所，重复，这不是演习……”

街边的扩音器里传来撕心裂肺的警告。

林墨。

当这个名字钻进我意识的瞬间，我整个灵魂仿佛被雷电劈中。

怎么可能？

我疯狂地将“视野”拉近，死死地“盯”着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男人。那张脸，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与稚嫩，轮廓变得更加分明、冷硬，但那高挺的鼻梁，那薄而线条优美的嘴唇，那微微上挑的眼角……分明就是我儿子长大后的模样！

十年，他从一个瘦弱的、需要我保护的十四岁少年，长成了二十四岁的青年。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？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？他不是应该在大学里研究他最喜欢的古代史，或者成为一个安静的画家吗？

“他就是那个怪物！三个月前摧毁了西海岸‘永恒之城’的恶魔！”一个躲在残垣后的男人用颤抖的声音对着通讯器嘶吼。

“情报部确认，‘深渊君主’的目标似乎是‘天穹集团’的亚洲总部大楼！所有‘守护者’小队请立刻前往阻截！”

“他杀了我的妻子……他这个屠夫！”

无数充满恐惧、愤怒、仇恨的声音涌入我的脑海。我拼命地想要否认，想要大喊“你们认错了”，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儿子，那个我记忆里善良、腼腆、甚至有些懦弱的孩子，被全世界当成一个灭世的反派。

巨大的信息差像一堵无形的墙，将我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。在我的世界里，林墨昨天还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而闷闷不乐；而在他们的世界里，林墨已经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。

这十年，究竟发生了什么？

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过去。

林墨七岁那年，我给他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。他很喜欢，却又不敢骑，怕摔倒。我扶着后座，推着他在小区的空地上慢慢地走。

“爸爸，你别松手啊。”他紧张地回头看我，小脸绷得紧紧的。

“放心，爸爸在呢。”我笑着回答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。

我悄悄地松开手，看着他摇摇晃晃地骑出去了几米，然后“啪”地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草坪上。他没有立刻哭，而是愣愣地坐在地上，看着自己被擦破皮的膝盖，豆大的眼泪才开始往下掉。

我跑过去，把他抱进怀里，轻轻地给他吹着伤口：“不哭不哭，小墨是男子汉。学走路会摔跤，学骑车也会摔跤，这很正常。只要你敢重新站起来，就没什么能打败你。爸爸会一直在你身后。”

他抽噎着，把头埋在我的怀里，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那天下午，他摔了十七次，但最终学会了。当他终于能独自骑着车在夕阳下绕圈，回头冲我露出灿烂笑容时，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父亲。

可现在，那个需要我扶着才会骑车的孩子，已经能凭一己之力，让一座城市倾覆。

他不再需要我了。

不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。我的儿子，绝不会变成这样。即便全世界都指证他，我也不信。
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用一个父亲的本能去观察他，而不是用世人的眼光去审判他。

他的破坏看似毫无规律，实则不然。他的攻击全部集中在以“天穹集团”总部大楼为中心的区域。周围的居民区，他几乎没有波及。那些黑色的雾气虽然恐怖，却像有意识一般，只吞噬那些身穿“天穹集团”安保制服的人员。

他在寻找什么。或者说，他在威逼什么东西出来。

就在这时，天空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啸。五道颜色各异的流光从天边疾驰而来，稳稳地停在了林墨的对面，与他遥遥对峙。

“守护者”来了。

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赤红色战甲的男人，手中握着一把燃烧着烈焰的长枪，气势逼人。他身后跟着四名队友，分别操控着雷电、冰霜、风暴与岩石，每个人都散发着强大的能量波动。

“林墨！”赤甲男人声如洪钟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，“立刻停止你的破坏行为，跟我们回去接受审判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！”

我看到林墨的嘴角，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，那是一个充满了讥讽与不屑的弧度。

“审判？”他终于开口了。十年了，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。不再是记忆中清亮的少年音，而是变得低沉、沙哑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，“凭你们？一群被‘天穹集团’圈养的狗，也配审判我？”

“你找死！”赤甲男人被激怒了，他怒吼一声，手中的烈焰长枪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，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，朝着林墨席卷而去。

其余四人也同时发动了攻击。一时间，雷蛇狂舞，冰锥蔽日，风刃割裂空气，巨岩拔地而起，四种截然不同的毁灭性能量从四面八方将林墨彻底封锁。

这是足以夷平一座小山的合击。

我“心”都提到了嗓子眼，尽管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，什么也做不了。

然而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击，林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
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。

刹那间，他脚下的影子疯狂地膨胀、升腾，化作一个巨大的黑色穹顶，将他完全笼罩。

火龙、雷蛇、冰锥、风刃……所有攻击在接触到黑色穹顶的瞬间，都如同泥牛入海，无声无息地被吞噬、消融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。

“守护者”小队的五人脸上同时露出了骇然的神色。

“怎么可能……他把队长的‘红莲爆炎’都吸收了？”

“他的‘深渊领域’比资料上显示的更强了！”

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，黑色的穹顶缓缓散去，露出了毫发无伤的林墨。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扫过五人，眼神像是在看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。

“玩够了吗？”他淡淡地问道，“那么，该我了。”

话音未落，他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。

下一秒，他出现在了操控岩石的那个壮汉身后，手掌轻飘飘地按在了对方的背心。壮汉甚至来不及反应，覆盖全身的岩石铠甲就瞬间沙化，整个人化作一捧尘土，随风飘散。

紧接着是操控冰霜的女性，她的身体被一道凭空出现的黑色裂隙拦腰截断。

风暴和雷电的使用者想要逃离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引力牢牢地钉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林墨的身影如同鬼魅，在他们之间穿梭，每一次现身，都伴随着一条生命的消逝。

整个过程不到十秒。

曾经被誉为人类希望的“守护者”小队，只剩下了为首的赤甲队长。

赤甲队长双目赤红，状若疯魔，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能量，整个人化作一颗拖着长长尾焰的流星，以决绝的姿态撞向林墨。

“我跟你拼了！”

这是他最后的怒吼。

林墨终于抬起了头，正眼看向这颗“流星”。他伸出右手食指，对着那团足以融化钢铁的火焰，轻轻一点。

“湮灭。”
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，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。那颗耀眼的“流星”在距离林墨指尖一寸的地方，就那么突兀地、悄无声息地……熄灭了。连同赤甲队长的身体和灵魂，一同化为了最纯粹的虚无。

天地间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
我呆呆地“看”着这一切，灵魂仿佛被冻结了。我看到了，我亲眼看到了我的儿子，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、冷酷到极致的方式，轻易地抹去了五个活生生的生命。

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吗？他真的……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墨了？

就在我陷入无尽的绝望与混乱时，亲手制造了这场屠杀的林墨，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。

他缓缓地低下头，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，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，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这缕无形残魂所在的位置。

他的脸上，那万年不化的冰霜，在那一刻似乎有了一丝裂痕。

他那双漠视众生的暗金色眼眸里，流露出一种我无法形容的、混杂着无尽痛苦、思念与疯狂的情绪。

然后，他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懂的、儿时我教给他的暗号般的唇语，无声地张了张嘴。

那是我曾经安慰摔倒的他时，说过的话。

他说的是——

“爸爸……这次，我摔得好疼啊。”

《林墨伊芙琳》全文阅读 我成残魂，儿子为我撕碎世界小说章节目录 试读结束